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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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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釣魚

我別別扭扭地跟在額魯後面進了知春園,那年中秋來過之後便再也未曾踏足的知春園感覺整個兒地變了樣,園如其名,恁是冬天,也獨具匠心地靠著擺設搞了個春意盎然,和別的府邸不一樣,這兒是在森翠中不經意間瞥得一絲奢華,好似有心藏著,卻又故意讓人察覺。

四貝勒坐在池子邊釣魚,一身冰藍色的衣裳襯著蕭瑟的湖水顯得神采奕奕,他把袖子挽到手肘,衣擺別在腰間,一只手握著魚竿,另一只手還忙裏偷閑地接過身旁跪坐在一方小毯子上的女子遞過來的茶盅。

那女子偏頭微笑,黛眉紅唇溫婉可人,四貝勒抿口茶對她說了句什麽,她一雙纖纖玉手半握成拳擱在唇邊笑了,眉眼彎彎特別的柔情似水。

我沒記錯的話,那女子應該就是侍妾耿寧,中秋宴上見過一面,托了五公主多嘴多舌的福,對她印象挺深刻的,想到此,不免想到五公主刻薄的話如今一語成讖,看著如畫的良辰兩人,我又何德何能做誰的主子?說來說去都是個笑話罷了。若不是四貝勒側頭的一瞬已看見了我,真想當場拔腿走人。

我硬著頭皮走過去,耿寧已經先一步站了起來,笑道:“公主來了。”

我扯著嘴笑了笑,煩躁地將頂在頭上的花紗巾扯了下來。

“寧兒先回去吧。”四貝勒頭也不回。

耿寧溫柔地點點頭,退走了。

“會釣魚嗎?”四貝勒指了指耿寧剛才跪坐的毯子,示意我坐下,我卻繞到了另一邊,站在離池岸三步遠的地方搖頭:“不會。”

他楞了一下,慢慢地收回了手,好一會兒才又問:“想學嗎?”

“不,”我毫不猶豫地答道,“我沒有那個耐心。”

他笑了笑:“釣魚,講究的不止是耐心,還有餌料,放線的位置,已經巋然不動的心態。”

我呆呆的站著,他也沒再要我坐下,繼續說道:“首先你要營造一種讓魚兒放下所有戒備的環境,環境有了,再往裏放投其所好的餌料,餌料一定要肥,有的人說餌料肥了魚兒會起疑心,”他揚起嘴角笑了,“錯了,讓魚兒起疑心的不是過肥的餌料,而是沒有鋪墊好的環境,只要天時地利人和都滿了意,它一定會迫不及待地咬上去,這個時候就一定要穩,別急著收線,等它咬實在了,後路全斷的時候再猛然一收……”

他說的津津有味,我聽得呆若木雞,沒註意到魚兒是什麽時候咬勾的,只聽水聲嘩啦四響,他揚起魚竿往旁邊一甩,一條肥大的紅色鯉魚砸在了池邊,撲騰得厲害,帶著殘葉的池水濺在了我身上……

被尖銳的魚鉤刺破了下頜的魚兒渴得厲害,用盡了力氣後仍心不死地上下閃動著魚鰓,呆木的眼睛慢慢暗了下去。

我也不是沒有見過釣魚,但從未有一次在我心中造成這樣大的沖擊,四貝勒站起身來,把話說完:“這個時候,它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我張了張嘴巴,沒有出聲,嘴角帶笑的四貝勒比手握雙刀的人還要讓我忍不住後脊發涼,陣陣打顫,為什麽我怎麽聽,都覺得他說的不是釣魚呢?

我挽起袖子來,在他好奇的目光裏走過去把瀕死的鯉魚從魚鉤上弄了下來,然後抱著它扔進旁邊盛著水的木桶裏,它反應了一瞬,翻過肚皮活了回來,只是從被魚鉤刺破的下頜處流了一縷血絲出來。

“它活不了了。”四貝勒評判。

我點點頭,直視著他的目光:“我知道,但我想讓它死的舒服一點。”

“你覺得我殘忍?”

我想了想,沒有說話。

他又問:“這就是你討厭我的原因?”

我楞了一下,“我沒有討厭你。”

卻突然想起昨晚靠在門邊的那個吻,臉頓時紅了一些,加了一句:“我們是朋友。”

“不,”他笑了笑,很篤定,“除了夫妻,我們什麽都不是。”

我擡頭看著他,內心咆哮得聲嘶力竭,面上卻說不出來一句話。

“上次他們說你們藏人很介意三妻四妾的事情,是因為這個嗎?”他靠近我,聲音壓得略微有點低,聽起來很暧昧,“所以你不坐寧兒坐過的墊子,不當蘭兒的替身?”

我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

“十三弟遲早也要紅粉滿堂,”他說道,“你介意這個的話,大可不必。”

我又往後退了一步,只見他臉色突變,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一腳已踏空,他離我很近,在我即將第二次跌入這座池子之前一把抓住了我,我半只腳擔在池邊的小石子兒上,慌地臉都白了。

他沒急著拉我上去,反而問道:“回答我,我就拉你上來。”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逼我開口,若不是我自己跌下來的話,我都要以為他是故意讓我懸在這兒的了。

“我介意什麽,重要嗎?”我反問他。

他想了想,瞇起的眼睛審視著我的神色,像是要把我看透。

“你娶我只是為了迎合你的皇阿瑪,所以我介意什麽,我想的是什麽,我願不願意什麽的,在你那兒重要嗎?”

他讚同地點點頭,想了想卻狡黠一笑:“但我還是喜歡抱著一個從頭到腳都想著我的女人睡。”

我頓時頭皮發麻,被他抓住的手心膩的我渾身不適,此時此刻的我反倒寧願他松手,跌入這冰凍三尺的池底算了。

“你怎麽會是這樣的……”我忍不住說道,他給我的印象一直是個謙謙君子,從意氣風發的騎馬少年到穩如泰山的哥哥,他在我眼中有幾百種樣子,卻沒有一種是這樣的。

他猛然收力,將我拽得直接跌入他懷裏:“你和十三弟糾纏不清,我都不嫌棄你,你還嫌我了?”

我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麽?”

他用手桎梏得我無法動彈,低下頭來掐著我的下巴,“這樣說吧,你和他睡沒睡,我並不介意。”

“我……”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但是,”他手上用了些力,眼眸也暗了下去:“以後,別讓我再知道你在半月樓過夜,否則的話,我會讓你後悔的。”

他松了手,我往後退了兩步,凝視著眼前似乎被魔鬼占據了身體的四貝勒,一瞬間相信了上次讓我被打得頭破血流的人,就是他無疑。

難怪錢晉錫會那樣說。

“乖乖的嫁進來,福晉有的你也有,再弄出什麽幺蛾子……”他在收魚竿,騰出了眼睛瞥過來,“那就不一定了。”

“你……”下巴被他掐的很疼,我卻管不了那麽多,“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他無奈地嘆氣:“你逼我在你面前變得真實。”

可我卻覺得他的嘆息帶著密密麻麻的觸角,爬在我皮膚上,像是起了一堆小小的疙瘩。

“你也不是皇上以為的那樣,”我小聲道,“你甘心伏低,是在造不爭不搶的勢,你排線放餌,就等著魚兒上鉤,讓他們沒有退路。”

他頓了頓手裏的動作,突然笑了,“教你釣了個魚,就讓你想通了,你這麽聰明,我們說不定還真是天生一對。”

你奶奶的天生一對,我在心裏怒罵,其實還是怪自己,當日布衣山莊外君王令的事情上我不就曾懷疑過他嗎?他能故意在城門口卡時間偶遇我,就能看出他心機很重,計謀深遠,可我被十三阿哥的親哥光環蒙蔽了雙眼,萬萬沒想到他竟跟八貝勒一樣,也有爭儲的心思,怪不得他會給十三阿哥出主意,沒讓他上前,反而推了急功近利的八貝勒在皇上面前露臉。

如今太子本就儲位堪憂,但爭儲熱門八貝勒爺也沒好到哪裏去,在我看不到的許多地方不知道他排了多少又長又密的線,攪弄得當朝無人能出。

“你承認了?”我問,“奪儲也有你一份?”

“承認。”他點點頭,很是大方。

“你就不怕我說出去?”我鎖眉。

他看著我微微鎖眉,“讓我想想你會不會,”隨後淡然地搖了搖頭:“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十三弟的角色,賣了我,也就是賣了他,你跟他愛得死去活來,只怕舍不得吧?”

我頓時明白了,他故意讓我知道,但又做好了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準備。

我氣得渾身亂顫:“他把你當親哥哥,你放餌排線卻連他都不放過。”

“我也拿他當親弟弟,”他很認真地說道,“所以我說,你和他睡沒睡過,我都不介意,換個人試試?”

說完轉身就走,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腦子裏一片混亂,那句話是怎麽說的,人應遠觀不應褻玩,一旦靠近,無人幹凈,個個骯臟似魔鬼。

……

從知春園出來的時候,我比剛進去的時候冷上數倍,打個冷噤可以掉一地的雞皮疙瘩,那塊花紗巾都快被我揉成一縷一縷的,他竟然用十三阿哥來威脅我!

除了不讓他皇阿瑪失望以外,我想不出任何一個他非要娶我的理由,如今知道了他的雄心壯志之後,我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們和碩特地處偏遠,權勢有限,成為不了任何人上位的助力,反而還要費盡心思去依附大清,他為何放著滿山的森林不要,非要選我這麽一個累贅?

莫非他是自虐狂?

我搖搖頭,這可與他放長線釣大魚的陰謀論者形象差的太遠,看來我得慢慢發掘一下自身潛力,到底哪裏得這位病得不輕的皇子垂青了?

還沒拐過彎來,就正面撞上三個騎馬的小太監,他們下了馬打了千,說是皇上要見我。

夜裏很冷,呼嘯的北風穿過紫禁城裏一條又一條連綿不斷,讓人毛骨悚然的甬道,灌入那些空置無人、晦暗潮濕的宮殿,似要將活著的人一並拽入那永不超生的陰冷地界,裹挾著霜花的寒風撲打在我的身上,如被削尖了邊緣的冰淩子,這才剛入冬月,就已經如此冷了。

我站在暖和的乾清宮裏不住呵氣搓手,一身的寒氣被這熱騰騰的地暖一蒸,使我活活像個茶壺般渾身冒白霧,今兒可真是多事之秋,先是四貝勒,後是皇上,個個紮推找我,上次皇上神神秘秘的突襲也是因為十三阿哥帶我回謙府被德妃告了狀……昨兒到底撞了什麽大運,好似全天下都知道了我今早是從半月樓裏出來的……

我正胡思亂想間,只聽昏暗的側暖閣裏發出一記沈悶的聲音,嚇得我心跳漏了一拍。

“朕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女英雄呢?”一身龍袍的皇上歪靠在暖閣內的軟塌上,閣內的燈籠很暗,卻剛好能照亮他微閉的雙眼和毫無笑意的表情。

我趕忙跪下去請安。

“你從德州回來之後,朕就在想你什麽時候會入宮找朕呢?沒想到一直沒有等著。”他淡淡說道。

我想了想說道,“皇上日理萬機,政務繁忙,七月不敢打擾。”

他慢慢睜開眼睛,兩鬢添了些銀絲,在暗夜裏竟是這般的頹唐蒼老,“你比朕想的更聰明。”

其實我在回來的路上當真想過來找皇上問清楚的,既然阿媽不說,那當年陪都行宮的事就只有皇上最清楚,連他身邊的烏爾達都知道方文蘇的五絕草之毒,可見皇上甚至比阿媽了解的更深入。

可是我後來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為我認為,阿媽三緘其口有她的原因,病愈後立刻下嫁他人,十幾年來不與皇上見面,應當都不會是空穴來風,十三阿哥說得對,這個地方黑暗得很,為了血統純正,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十二歲的太子到底是不是方文蘇背後的主謀還未可知,若另有其人呢?若那人就在眼前呢?

“皇上謬讚了。”我小聲回道。

“你知道方文蘇是什麽人嗎?”他反問。

我斟酌了半晌,十三阿哥今日晨起便入宮面聖,德州的事應當都已經說清楚了,皇上這個時候來問我,到底是試探還是……

“你不用想太多,”皇上說道,“老實告訴朕,陪都行宮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了?”

“我……”我有些訝異,“皇上怎麽會?”

“你額娘給我寫信了,”他蒼老的手心裏壓著一封信,燈光太暗,方才我沒有看到。

阿媽竟然發覺我知情了,她為何要給皇上寫信?串供嗎?那和我擔心的就太大相徑庭了。

既然如此,我索性豁了出去:“反正我知道秋朵的存在了,也知道秋朵……的父親是誰。”

皇上震了一下,從軟塌上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你額娘說的沒錯,你太聰明了,會壞事。”

我直視著他,“阿媽從沒有把我當作過她的女兒,才會說這種話。”

皇上微怔,我又道:“這樣對阿爸很不公平。”

“何為公平?”皇上問我。

我想了想:“就像如果您非要把我嫁給四貝勒的話,對他就不公平。”

皇上楞了一下,氣笑了:“你這是拐彎抹角地套朕的話。”

我跪了下去,“皇上,求您不要讓悲劇重演。”

好一會兒皇上沒答話,過了半晌才幽幽開口:“你這是和莘夕商量好了的?”

“這倒沒有,”我大大方方地承認,“但我知道他今兒早上來找您了。”

皇上冷笑:“那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麽了嗎?”

我楞了一下,皇上冷哼:“他棄了所有前程,只願意要你一個。”

我瞪大了眼睛,心口像破了一個洞,又被呼嘯的風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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